【海上记忆】因为吴昌硕,上海山西北路有艺术界的“黄埔军校”

1913年秋天,一位年轻的京剧演员,跟随名角王凤卿来到上海演出,在当时上海的四马路大新路口的丹桂第一台演出《彩楼配》《玉堂春》《穆柯寨》等。旧时沪语所谓“拜码头”,新来乍到的京剧演员在刘山农的陪同下,穿过苏州河向北,到达北山西路923号吉庆里(今山西北路457弄吉庆里12号),走上一幢三间两厢的两层石库门建筑的二楼。年轻演员恭恭敬敬拜见了一位老人,并邀请老人前去观看自己的演出。

《探母》梅兰芳 王凤卿

那一次见面,年轻的演员不满20岁,此番上海行让他享誉申城,真正声名鹊起,之后大江南北,人人都知道了梅兰芳的名字。那一次见面,年长的老人即将步入70岁,他就是一代金石书画大师吴昌硕。


(相关资料图)

1913年对他们而言,都是特别的一年:这是梅兰芳第一次来到上海演出,也是吴昌硕定居上海的第二年。就是在1913年早春,吴昌硕举家从上海吴淞迁入当时属于闸北的吉庆里。此后直到1927年去世,吴昌硕在这里度过了人生最后的岁月。在这里,吴昌硕培养出齐白石、梅兰芳、沙孟海、潘天寿、刘海粟、王一亭等优秀的学生,每一个名字都在之后的艺术史上熠熠生辉。因此,这处故居被艺术家敬称为艺术界的“黄埔军校”。

王一亭绘吴昌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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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曾经有过“家家缶翁,户户昌硕”的传说。吴昌硕,号“缶翁”。缶是极为质朴的瓦器,样子简简单单,很少纹饰,毫不张扬,大肚能容,这符合大师对艺术的追求。但缶字也有另外的一层意思。在《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中记载,是“相如前进缶”的乐器,叩击有声,不平则鸣,这也是吴昌硕的性格。

虽已进入人生暮年,可以埋头书画为名,不再过问窗外事,但吴昌硕身处上海,身处这座在历史中激荡前进的城市,就选择了为时代发声。

1917年冬,直隶、奉天百余县受灾,饥民无数;1919年秋,豫鄂皖苏浙五省暴发山洪,又让许多无辜灾民流离失所,吴昌硕两次和王一亭合作《流民图》,义卖赈灾。1925年5月30日,五卅惨案发生,眼见上海全市掀起罢工、罢课、罢市的浪潮,已经81岁的吴昌硕坐不住。当上海美专学生来到吉庆里,请求吴昌硕募捐时,还在病中的老人毅然连夜挥毫,写下长诗《五卅祭》:“烽火逼天天昏黑,天光斜射海苍赤。炮声一发弹雨激,饮弹之人涨阡陌……”

这一刻,饱经忧患的他,或许回想到了少年时代亲历的战乱岁月。

王一亭(左)与吴昌硕(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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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他只有16岁,正是眼前这些热血沸腾的青年学生的年纪。

那时战火燃至浙西,吴昌硕与父亲离家逃亡4年之久。其间父子屡遭劫难,两人以野果、草根、树皮充饥。一度父子失散,吴昌硕只能为人帮佣打杂度日。一次,吴昌硕为躲避兵燹,躲入一处名叫“石仓坞”的山洞,忍饥挨饿四五天,幸而得到附近村民接济,才幸存下来。他原本平静的书香门第之家,被夷为荒园,村庄几成焦土。他的祖母、母亲、弟弟、妹妹、未婚妻都先后死于这场战乱。亲历这般人世无常,任何人一生都没有办法忘记这种刻骨铭心的伤痛。但吴昌硕用那座见证自己劫后余生的洞穴的名字,为自己取名苍石、昌石、昌硕等,或多或少,象征了他向死而生的意志力。

位于湖州安吉的吴昌硕故居

因此,虽然在上海,有一间能放下安静书桌的里弄房子,但他并没有选择去过一种躲进小楼成一统的书斋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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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梅兰芳。

在梅兰芳初次登门拜访后,吴昌硕如约去看了梅兰芳的演出。两个艺术家虽然年龄悬殊,耕植的领域不同,但对美的追求让他们共鸣。吴昌硕答应了梅兰芳求教画梅的请求。四大名旦中,程砚秋同样在第一次到上海演出期间,来吉庆里拜访了吴昌硕。那是1922年10月,年仅18岁的程砚秋由罗瘿公陪同到上海后,又在后者的陪伴下拜访了吴昌硕。

四大名旦中另一位名角荀慧生,在1921年来上海演出时,同样由刘山农陪同到吉庆里。本就爱好丹青的荀慧生,此行将自己的绘画作品请吴昌硕指教。此后,荀慧生每来上海演出,必定会到吉庆里执弟子礼。1957年有记者拜访荀慧生的住宅时,发现这“简直是一座画廊。客厅、厢房、南屋、卧室,无一处不挂满书画的卷轴和镜框。虽说这方面的造诣不能同他的舞台艺术并比,但在晕染皴擦之间,也可以见出数十年的笔墨功夫。吴昌硕是他的师友。西厢有吴题的‘留香馆’横额,这间屋子几乎全部是吴昌硕的作品”。

1927年,吴昌硕去世,荀慧生抚棺恸哭,克尽弟子之情,曾传为“艺苑佳话”。这一年,荀慧生27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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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也就是在这个年纪,吴昌硕第一次到上海,那是1872年,时间还在同治十一年。此后这个安吉青年又数次来上海,认识了任伯年、王一亭等。也正是在王一亭的介绍和资助下,在年近七旬之际,吴昌硕最终移家上海,放弃最初的名字吴俊,以“昌硕”立言立行,完成了从艺术大家向海派领袖的嬗变。

如今吉庆里属于静安区北站街道,上海人都熟悉的铁路轨道和火车站将这块地区引向无尽的远方和无穷的可能性。对吴昌硕来说,入住这里,上海的五方杂处、兼容并包、中西交汇、名流云集,似乎也将他的大半生经历,用看不见的轨道交集在一起。在农历八月初一虚岁七十生日那天,他为自己治了一方“七十老翁”印,边款跋有“七十老翁何所求,工部句也,予行年政七十,刻此纪年,癸丑八月朔。缶翁”。

无求,亦有为。

入住吉庆里同年,也是西泠印社成立十周年之际,吴昌硕出任了西泠印社首任社长。翌年,吴昌硕在吉庆里亲自篆书了长篇《西泠印社记》。1916年作《西泠印社图》并题诗:“柏堂西崦数弓苔,小阁凌虚印社开。记得碧桃花发处,白云如水浸蓬莱。”并在当年篆刻了那方著名的“西泠印社中人”。1917年又为印社撰写了长联。1915年,吴昌硕又在吉庆里被选为海上题襟馆金石书画会会长。这是一个典型的海派书画家艺术家团体,在20世纪初的海内外艺苑颇具影响。书画会不仅是海上书画家们切磋笔墨、探讨世事、品评鉴赏之地,而且是书画金石作品的代理处。吴昌硕于1909年与高邕之、钱慧安、蒲华、杨伯润、王一亭、张善孖等人创办了豫园书画善会,借豫园得月楼为会所。凡陈列于会中的书画作品售出,钱款一半归作者,一半归会中,用于慈善救助事宜。因有吴昌硕的中坚作用,特别是他入住吉庆里后,积极参加会中活动,并担任了书画善会的副会长,因而书画善会十分兴盛,会员达200多人。书画善会冬施米、夏送药,取得了良好的社会反响。(《吴昌硕与吉庆里的史诗叙事》王琪森)

与友人通信往来,信封上是吴昌硕家的地址

在吉庆里的家,吴昌硕日常起居在二楼,中间为画室,东厢房是卧室兼书房,他将斋室定名为“去驻随缘室”。他在这里度过了人生最后的14年。

从历经劫波、流离失所,到获得盛名,从孤苦飘零到桃李满门,终子孙绕膝,对这位“何所求”的老人来说,上海是他为自己颠沛流离的人生选择的终点站,亦是他用艺术理解生命的一个新起点。

吴昌硕曾孙吴越,正在仰望吉庆里吴昌硕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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